原液(长诗)
“天上月光又加星光,照耀那个良辰”
--彭斯
(一)
新鲜的玉米再次展示
一个季节的丰盈,不止一次打量
靠近的土地
我喜欢从收割的方向眺望来世
这是我迷恋大地的原因
生活,全都包含着果实的意义
月下的田埂在夜里转身
那么多的生灵睁开了眼,他们继续歌颂
十月的光芒
大地深处的合唱
现在,我坐在发亮的田埂上
聆听一粒粮食的阐述
在碎裂的时间中能否找到
土地发暗、变形的原因
幼芽的生长遭遇梗塞、肿胀和发炎
缺失的养料让我和大地一起变得
孤立无援
宽大的粮仓发出回响
我不停地擦拭被夜晚笼罩的嘴唇
记忆中的庄稼远不应该这样的生涩
太久的失声让我无法准确描述恩养于我的
水、土地与粮食
是血缘、是相依为命
我害怕说出的话成为轻描淡写
溃烂的喉咙
失手摔坏的南方
我继续在星光下翻修田埂
2010.10.30
(二)
初夏,南方
七叶树仍旧笔直地站立在旷野
这些掌状的复叶缓慢生长
他茂密而宽大的叶子聚拢在苍穹之下
我的头顶
呈现出一片黝暗的蓝光
不敢轻率地评价一种植物的能力
远不止我肤浅的认识
那么多白花在夜里一阵阵香透原野
抚慰我的内心
而他的禅性,来源于暗红色的高墙内
古柏、香火、木鱼和偶尔冷笑的乌鸦
低矮的白栅栏外
亲人们坐在孤植的七叶树下
谈论农事
所有的话题使灰暗的农具褪去锈迹呈现出
金子般的光泽
这些最初的居民以独特的姿势一次次引我
返回童年
在旷野,在庭院
硕大的白色花似一盏华丽的烛台隐蔽其间
寒夜被烘烤得如此温良
这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我必须如树叶般低下头来,从泥土中找回
丢失的胎衣
2010.10.31
(三)
十二月,南方的雨水把紫土擦拭出
油亮亮的本色
那些休眠的木莓光秃秃的打着呵欠
一场雨揭示出聚合果的真相
破败、衰竭却暗涌生命的萌动
现在,我能看到偶尔袒露的根须
每一个方向的延伸都代表着最朴素的意愿
自然、协调和生的渴望
酸甜的果实让五月布满迷宫
我用力吸吮着像个初生的婴儿
在你的怀抱
感知慈悲与恩泽
这个敏感和易变的季节
向下伸展的生命依旧热烈而明亮
他洞察一切细微的变化,抵挡末日的来临
沉睡、死亡或势不可挡的盛开
每一种亮相都让人惊讶
我无法抵达这无以复加的从容与淡定
傍晚,一个沉默的农人在羊皮纸记下的气节中
标出农事:松土、排水、修枝和
诸多忌讳的事项
当温暖降临
那些单生于枝头的花蕾便悄然醒来
卵圆形的小嘴嫩嫩的绒绒的让整个南方
泛出灰白色的样子
2010.10.31
(四)
以一种谦卑的姿势匍匐大地
细小的欲望就一节节往上攀升
秋天,沟边的半边莲依旧开成淡紫色的模样
作为寻找,你必须面对镜子静候
一只可恶的苍蝇带来上好的消息
而你一次肆无忌惮的尖叫让整个冬天变得
毛骨耸然
总是这样巧合
一枚针不偏不倒地剌入过往的要害
留下的一点念想被肯定,推翻再认可
这些摇摆不定的想法像墙上的草
可以想象,有一种美比残缺、脆弱
更让人心痛,让人赞叹
多年前溺水的剑和丢失的半个自己
在一次次回望中
爱亦或继续咬牙切齿
每次出发,总是草率地靠近一些假相
午夜,我见证了一道滑过的亮光
来自神的方向,那干净的空位像极了
另一半影子
此刻,体内的惊厥让我一脚悬空在
唐朝的某个渡口
良人啊,夜深了,风正急
夜里的醉、慈悲和彷徨
静,请再安静一点
让我忘掉所有的旨意和幻想
忘掉豆汁的香、甘草的甜
在沟堑旁安慰每一朵花瓣和迟来的雨水
在暮色中接近一次圆满
2010.11.2
(五)
傍晚的光线照着蝶形的花朵
紫色的、粉红色的
耳边的风也忍不住妩媚起来
这样的时刻,来不及说悲苦
穿过布满死亡气味的河谷
继续上路
太阳下山前,神杖引来水、干粮
我和牛羊幸免于难
还有什么比你的仁慈更珍贵
你拯救森林、湖水和性命
火苗,在举灯人的手里开始跳动
光亮的脸正在靠近
我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
秋天种下的籽,正在土里酝酿一次暴动
在黎明前破土、突围
没有仪式,没有告别
你赐我的土地流淌着蜜汁
我的田园、我的房屋,因你的恩典起死回生
现在,修女们穿上整齐的服装
鲁冰花在祭坛上一阵阵的绽放
时光正好
蒲团漂过的河边
鲁冰花又开了一朵
第七日,教堂里传来赞美的颂词
那时,一束光正好照着我的额头
我身穿白袍反复默读“十戒”
所有的原罪在一遍遍忏悔中矮了下去
2010.11.5
(六)
冬天的夜晚很早就安静下来
远处的街灯在盛宴中吟唱、起舞
空旷是我的,夜晚是我的
一棵黑桦树和屋后晾着的六谷子
在低矮的房檐下交谈,并试图
在下一个节气里脱胎换骨
现在,一切都是新的
新收割的豆子、金谷和翻耕过的土地
田野里飘散着燃烧豆杆的香气
我站在田埂上和这些秋天的血脉一起
散发着太阳的余光,雁子带来消息
雪,从北方一路飘来
零度以下,可以把每一个恶念彻底清理
屋子又一次被大雪包裹
狭窄的空间,有人来回丈量思想的高度
穿着蓝色外衣的人,把影子挂在遥远的苍穹
窗外,黑桦树掉下最后几片叶子
天空和大地都闭上了眼睛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在爆竹将要从雪地上炸开之前
越来越干净
拒绝诱惑,拒绝妥协
甚至冰面上有意留下的呼吸孔
等待一次
洗礼或者重生
深冬,一只海豹在漆黑的冰面下寻找希望
(七)
入冬以后,雪
从金佛山顶一直飘下来
寒气逼人,我喜欢在冬天的早晨
坐在发热的地暖上
看书偶尔透过客厅的玻璃门
看看碧绿的龙舌兰,他一直年轻
年复一年,我仍旧不能把芦荟与这带毒液的家伙区别开来
他的恶毒并不减少我的喜欢
春天的时候,我仍旧小心翼翼将他往舒适的地方挪动
那些边缘上的钩剌和顶尖的暗褐
时常在某个时刻剌进我的大脑
我看见渝东南的土地灼痛,发痒,出红疹
甚至产生水泡,多么失望
这无法道出的隐情让我
从入冬开始就一直想着离开
三年、十年、甚至余生
我似乎一直要在原地等待
花开或者终结一切的绳
犹豫不决和自相矛盾,让我放纵了太多的恶习
允许他阴暗、欺骗或恩将仇报
而我,依旧热烈地期盼甚至竭尽全力
我时常暗自反思并试着将固有的法则打破
这些毫无头序的黑白颠倒让我的偏头痛一次次发作
或许,视角再倾斜一点
我就和比萨斜塔一样伟大
春天到来前
有人在远处说话:
嘿,老兄,来杯梅斯卡尔如何
(八)
眼睛又一次迎风流泪
我发誓:四月
我将去山的背后亲手刨出一块平地或者在向阳的坡地里
种下大片决明子
直到,每一垄地里长出绿色的芽
每一株芽唱出动听的曲儿
直到,来年的冬天
屋后的院子里挤满了她们发亮的身影
入夜,我听到一院子细小的声音
淡淡的香气中,他们相互推攘着
棕褐色光泽连成一片,穿透冬天的黑和冷
漫长的冬夜变得更加温暖
这些内敛、深沉与神秘
让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我等待,等待一些秘密真相大白
行窃者至今还未显现蛛丝马迹
那些零乱的足迹将真相一一覆盖
她飞檐走壁,神色镇定
唱着寒壬的歌
无数壮士在她身边倒下
她吸干他们的精血然后用肮脏的身体修建庙宇,
骨头和肉都烙着经文,模样虔诚
寒冷中,我仔细辨认并时刻警醒自己
以致不让另一个兽性的我出没于干净的田埂
直到,确信那些污垢越来越少
我翻炒新鲜的籽,治病行善
让自己从内到外接近真实接近美
活着不应是一种耻辱
当我从山后带回一大堆成熟的决明子
我相信,我是那位安静而有福的人
(九)
又是数九的日子
修理马灯和磨刀的人在清晨离开并顺便带走
一只漆黑的老鼠,屋子
重又回到空旷的状态并不时发出
一阵阵回音
我依旧在清晨拉开窗帘
依旧听着院子里孩子们发起冲锋的叫喊
战斗激烈,如梭罗笔下举着盾牌的蚂蚁勇士
一个人的时候,我惦记山后
下地一月有余的知母
那块向阳的山坡有良好的排水和预备的腐殖植
我查阅资料计算出坡地施肥的多少
设计着向邻居讨要厩肥和草木灰的台词
我是胆怯而羞涩的,一手心的汗渐渐聚集在一起
一切就序,我开始期待来年的春天
山坡上那齐刷刷的绿跳进眼里
那些可人的嫩苖随风晃动着
我应该照常坐在田埂上像一位有经验的农妇
面带微笑,眼里放着光芒
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或者向孙辈讲述
一个失传很久的故事
关于知母的传说
当月亮从山后升起
那些散发清香的泥土正浸入骨髓
我是这坡地的孩子
(十)
一直对白桦保持特有的敬畏
孤植、丛植或者成群结队
不敢与林中任何一双眼睛对视
那些忧郁浓缩了太多的血和生命
斑斓的马塞克从金铂的底盘上闪烁夺目的光芒
无边的黑土、茂密的白桦林
这些遥远而陌生的景物让我恍惚
那拜占庭式的高大穹窿下应该是花香与咖啡
是亲人相拥亲吻、是祥和与安宁
而这白桦一直通往那条《小路》和
远方弥漫硝烟的战场
是贪婪、是屠刀、是风一般飞行的子弹和
生命的瞬间消失
此时,口琴和手风琴的合声在远处响起
亲人,我满腹的疑惑
仿佛如贝加尔湖那么多无法破译的奥秘
我试着走近那年的夏天,1941年6月
当一个声音从一扇大门后响起
黑土地的西部,茂密的白桦
从此有了无数双流泪的眼睛
这是北方的冬天,除了雪的飞舞
白桦林是安静的
我相信,他从未离开黑土从未走出我的视线
他一直在那里

2011.1.9 0:42